第710章 圆觉寺(2 / 2)
一时间,剑光纵横,袈裟翻飞,金铁交鸣与器物碎裂声不绝于耳。
饭堂内霎时炸开了锅。
五十多名僧侣何曾见过这等杀阵?惊骇欲绝的尖叫、桌椅被撞翻的轰响、杯盘落地的碎裂声、慌不择路的推搡踩踏声混杂一片,如同沸油泼进了蚂蚁窝。
有人吓得瘫软在地,屎尿齐流;有人抱头鼠窜,撞得同伴东倒西歪;更有几个平日习练过拳脚的武僧,血性上涌,操起手边的铜烛台、木鱼槌,甚至沉重的石香炉,嗷嗷怪叫着扑向闯入者,试图护卫方丈。
“聒噪!”陈三两一声暴喝如雷,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。
他手中那柄长刀早已出鞘,刀光一闪,便如砍瓜切菜般,将一个挥舞着青铜烛台、面目狰狞扑来的壮硕武僧连人带烛台劈成两半。滚烫的鲜血和内脏泼洒开来,溅了旁边几个惊呆的僧人满头满脸。
他刀势不停,犹如虎入羊群,每一刀挥出必带起一蓬血雨,专砍那些敢于反抗或试图冲击出口的凶悍之徒,硬生生在混乱中劈开一片血腥的空地。
“守住门窗!一个秃驴不许放走!”姬德龙的声音沉稳如山。他带来的七名好手,两人一组,如钉子般楔向饭堂四角门户,手中劲弩上弦,腰刀出鞘,目光冷冽地扫视着试图靠近的僧人。
但凡有人意图夺门,冰冷的弩矢便“嗖”地钉在其脚前,警告意味十足。他们彼此呼应,脚步移动迅捷而不乱,将偌大饭堂的出口牢牢锁死。
然而僧众太多,惊惧之下爆发的混乱如同惊涛骇浪,仅凭陈三两的杀戮与燕塞高手的震慑,一时间竟也难以完全压制。哭喊、哀嚎、推挤、咒骂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声浪,整个饭堂仿佛化作修罗炼狱。
王修冷眼旁观,面具下的双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。眼见混乱愈演愈烈,一个被陈三两刀光吓破了胆的年轻僧人,连滚带爬地撞倒在她脚边,涕泪横流,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,口中胡乱念着含糊不清的佛号。
王修眼中寒光骤盛,没有丝毫犹豫,夺过一亲兵手中的长刀,刀光一闪,如冷月破云。
“噗嗤!”
一颗戴着僧帽、犹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,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从断颈处激射而出。
王修看也不看,飞起一脚,将那兀自瞪大双眼的头颅踢得高高飞起,不偏不倚,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正正砸在中央一张堆满珍馐的长案之上。
盛着“金丝雀舌”的碧玉盏被撞翻,金黄的茶芽混着浓稠的血浆和脑浆,在雪白的“云片”与精致的碗碟间肆意流淌,触目惊心。
“敢动者死——!!!”
一声暴喝,用最纯正、最森严的京都腔倭语炸响,声音不高,却蕴含着一种显贵威压,如同九幽寒冰,瞬间冻结了满室的喧嚣。所有动作戛然而止。
所有僧侣,无论惊惶的、哭嚎的、试图反抗的,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,僵在原地。
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张染血的饭桌,投向那颗在珍馐与血浆中微微摇晃、死不瞑目的头颅。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食物的香气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味道。
死寂,绝对的死寂笼罩了饭堂,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血滴落地的“嗒嗒”声清晰可闻。
王修持刀而立,刀尖犹自滴血,深蓝的布袍下摆溅上了点点猩红,面具遮掩了面容,却遮不住那双扫视全场、睥睨如冰的眸子。
那一刻,她不再是登州掌柜,不再是少夫人,而是一尊踏血归来的杀神,气势之凌厉,竟让凶悍如陈三两、沉稳如姬德龙,心中都为之凛然。
王修无视满堂死寂与恐惧的目光,提着滴血的长刀,一步步踏过狼藉的地面,走向被谢令君长剑死死抵住咽喉、僵立在侧门阴影处的老僧。
方才一番激烈缠斗,老僧被谢令君精妙剑招逼得连连后退,最终退至这侧门附近,被其寻得一个袈裟回护不及的微小破绽,剑尖如毒蛇吐信,瞬间打中其肩井穴,半边身子酸麻,再难动弹,只得束手就擒。
“你是圆觉寺的方丈,一山一季?”王修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,冰冷生硬,毫无起伏。
老僧肩头受制,痛得额头冷汗涔涔,却强自镇定,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王修面具上粗陋的眉眼,试图从中找出端倪。
他听出对方是纯正的京都上流口音,惊疑不定,喘息着问道:“你……你究竟是何方神圣?哪家贵胄?为何要袭击佛门清净地?不怕神佛降罪吗?”
王修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、极讽刺的弧度。眼前这满目奢华,这脑满肠肥的僧众,与城外饿殍、城内乞儿、浪人横行的景象在她脑中重叠。
那些被寺庙兼并的土地上流离失所的农夫,那些被高利贷逼得卖儿鬻女的百姓,那些挂着寺庙名头实则藏污纳垢的妓寨赌坊。这袈裟上的每一根金线,都浸透着民脂民膏。
这些道貌岸然的秃驴,与地方藩阀勾连,吸髓敲骨,何曾有过半分清净?何曾念过一声慈悲?她心中怒火翻腾,几乎要将那面具灼穿。
王修懒得与这老狐狸虚与委蛇半句,用力挥舞手臂,刀光再闪。
“噗!”
血光迸现,王修手中长刀毫无征兆地挥出,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。旁边一个瘫软在地、吓得魂飞魄散的中年僧侣,连哼都未哼一声,头颅便已搬家,无头尸身喷着血泉颓然倒地。
温热的血点溅到老僧脸上、袈裟上。老僧浑身猛地一哆嗦,脸上血色褪尽,煞白如纸,眼中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崩溃,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。
王修将滴血的刀锋缓缓抬起,冰冷的刀尖几乎要触到老僧的鼻尖。
她的声音比刀锋更冷,一字一句,清晰地砸在老和尚的心头:“我最后问你一次,明石城的德川氏驻守,叫什么名字?在哪里?”
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箍,死死扼住了老僧的咽喉。他毫不怀疑,只要自己再敢犹豫半分,下一刀就会落在自己脖子上。什么同盟之谊,什么藩阀威严,在自家性命面前都成了齑粉。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,他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调:
“德……德川扉廉!是德川家的德川扉廉!他此刻必定在城南的歌舞伎馆‘南座’!那是他常去的销金窟!白日里也常宿在那里!”语速快得像倒豆子,唯恐慢了一分便身首异处。
王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,心中一定。她不再看面如死灰的一山一季,目光转向紧盯着老和尚的谢令君,瞬间切换成大华官话,语气干脆利落:“宰了吧!这老狐狸滑头得很,留着也是祸害!”
谢令君闻言,眼神一厉,抵在一山一季咽喉的长剑就要发力前送。
说时迟,那时快
就在王修话音落下、谢令君杀心已动、注意力稍有分散的千钧一发之际,看似瘫软待毙的一山一季,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极其阴毒狡诈的厉芒
他蓄势已久,看似无力垂落在宽大袈裟袖内的左手,猛地一扬。
“嘭!”
一声沉闷的爆响。
一团浓稠如墨、腥臭刺鼻的惨绿色烟雾,自他袖中狂涌而出。这烟雾扩散之快,远超寻常,瞬间便将近在咫尺的王修、谢令君,以及旁边的陈三两、姬德龙等人笼罩在内。
“小心毒烟!”杨渝的惊呼声从门口传来,带着撕裂般的焦急。
谢令君离得最近,首当其冲。那腥臭之气甫一入鼻,便觉头晕目眩,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扭曲。
她心中骇然,但反应亦是快到极致。在绿烟及体的瞬间,她不是后退自保,而是完全凭着本能,不顾一切地朝着王修所在的方向猛地一个虎扑。
“砰!”
谢令君将猝不及防的王修狠狠撞倒在地,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死死覆盖在王修之上,同时屏住呼吸,紧闭双目,宽大的灰色布袍奋力向上掀起,试图尽可能遮蔽住身下之人。
绿色的毒烟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来,瞬间吞噬了两人身影。
几乎就在毒烟爆开的同时,饭堂那雕花繁复的楠木藻井顶棚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。
“轰隆!”大片大片的石灰、碎木、瓦砾如暴雨般倾泻而下。整个屋顶竟被炸开了一个大洞,刺目的天光混着弥漫的烟尘倾泻而入。
谢令君惊惧回身,模糊间只见一山一季臃肿却快如鬼魅的身影,借着毒烟与石灰粉尘的掩护,如同出膛的炮弹,击倒守窗士兵,破窗而逃。
“老贼休走!”一声清冽如冰泉断流的厉喝穿透烟尘。
谢令君虽被毒烟呛得双目赤红,泪水横流,剧烈咳嗽,但身法却快到了极致。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已被毒烟蚀穿数处,露出底下玉白肌肤上几点刺目的红痕,嘴角亦有一丝乌血渗出,显是仓促间吸入了些许毒质。
然而她眼神锐利如鹰,死死锁定半空中那道臃肿的红影,手中长剑清啸,几个起落便已追至殿外檐角,足尖一点琉璃碎瓦,身形再次拔高,朝着松林方向疾追而去,只留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语在烟尘中回荡:“你们善后!我去宰了那老秃驴!”
杨渝捂着口鼻,强忍着刺鼻的腥臭与石灰粉的灼烧感,跌跌撞撞冲入渐渐散开的毒烟区域,一把将剧烈咳嗽的王修从地上拽起,急声问道:“问清楚了吗?德川家的驻守在哪?”
王修被毒烟呛得眼前发黑,喉咙火烧火燎,但神志尚清,嘶声喊道:“南座!歌舞伎馆南座!”
“好!”杨渝眼中精光暴射,再无半分迟疑。
她猛地自怀中掏出两枚通体赤红、拳头大小的竹筒,奋力扯掉引信,双臂运足气力,狠狠向饭堂破开的屋顶大洞上方、那片被烟尘遮蔽的天空掷去。
“嗤——咻!!!”
两道刺耳欲聋的锐啸撕裂了圆觉寺的死寂,赤红色的火焰拖着长长的尾迹,如同两条暴怒的火龙,冲天而起。
即便在白昼,那鲜艳夺目的红光也清晰无比,在明石城的上空猛烈爆开,化作两团久久不散的猩红烟云。
信号既发,几乎就在红烟升腾至最高点的刹那。
“轰轰轰轰——!!!”
如同九天惊雷炸落凡尘。震耳欲聋、连绵不绝的恐怖巨响猛然从明石城南门方向滚滚而来。
大地在脚下剧烈颤抖,圆觉寺殿宇的瓦片哗啦啦作响,灰尘簌簌落下。透过破碎的屋顶和洞开的门窗,可以清晰地看到南城天际腾起数道粗大的、翻滚着浓烟的橘红色火柱。
紧接着,是更加密集、如同炒豆般的火枪爆鸣声、凄厉的喊杀声、城墙崩塌的轰然巨响,汇成一股毁灭的洪流,席卷了整个城池。
杨渝一把拉住王修的手臂,目光扫过谢令君消失的松林方向,那里枝叶摇曳,早已不见人影。
她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与决断,咬牙道:“她武功高绝,当能自保!事不宜迟,我们立刻去南座!”
王修被震得气血翻腾,她猛地回头,对着正指挥手下清理残余僧侣、搜查经卷库房的姬德龙,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吼:
“全都给老娘宰了!一个不留!把这秃驴窝里所有的地契、房契、金银细软、高利贷借据,所有能证明财货田产的东西,统统掘出来!”
“遵命!少夫人!”姬德龙抱拳领命,眼中寒光如刀,转身便带人扑向那些面无人色、瘫软如泥的僧侣。
惨叫声、哀求声、兵刃入肉的闷响,再次撕裂了佛殿的寂静,与城外震天的炮火喊杀声遥相呼应,谱成一曲地狱的交响。
杨渝、王修、陈三两三人不复回顾,身影如电出圆觉寺。寺中血腥弥漫,三人踏染血石阶,疾驰向城南。
身后烈火渐蔓经楼禅房,金碧殿堂在火光中扭曲。
地上血流狼藉,尸骸纵横,檀香、血腥、焦臭之气混杂升腾,直上云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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